沙丘上的笔尖划破羊皮纸的第一道痕迹时,风忽然停了。整片绿洲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,连骆驼都停止咀嚼干草,抬头望向那支漆黑如夜的笔。女子的手没有抖,仿佛这动作已在梦中演练千遍。她写下三个字后便收笔,将羊皮纸折成方胜,塞进陶罐,埋入流星坠落处的沙坑。
“我怀疑。”
这是她的宣言,也是火种重燃的引信。
她不知道这一行字会在三十年后被掘出,成为西域第一所自由书塾的开卷铭文;更不知道,当第十代学子在荒漠中重建“问学堂”时,会以这三个字为校训刻于门楣之上。此刻她只知道,胸口有一团灼热的东西正在苏醒??不是愤怒,也不是悲悯,而是一种久违的、属于人的清醒。
她叫阿梨,是丝绸之路上一个普通商队的女儿。十岁那年,母亲死于官道盘查,只因携带的一卷《庶民列传》被指“妄议朝政”。父亲未及申辩便遭流放北境,从此杳无音信。她被叔父卖作奴婢,在酒肆端茶送水七年,直到某夜听见客人低声谈论“自书书院”,才趁乱逃走,一路西行,靠替人记账、抄经、缝补衣物活命。她识字不多,却记得母亲临终前反复念叨的一句话:“你要替我说话。”
如今,她终于握住了能说话的工具。
翌日清晨,她拔起那支笔,发现笔杆内竟藏有一小段丝线,其上密密麻麻绣着符号,形似古篆又非中原文字。她不懂其意,但直觉告诉她:这不是终点,而是路标。她将丝线缠于腕间,重新整装出发。
这一走便是三年。
途中,她经过断桥残垣的边城,见孩童用炭条在墙上书写“我们也要上学”;路过盐湖畔的村落,听妇人唱一首新编的谣曲:“你说天注定,我偏要争一争”;翻越雪山隘口时,更在一尊废弃的烽火台里发现了半册《疑律司判例汇编》,纸页泛黄,边角尽碎,却被工整地补全了缺失段落,署名是一串无人知晓的名字:“七个不愿沉默的人”。
她开始记录。
起初只是零散见闻,后来渐渐成章。她写《商旅十二难》,记下沿途关卡勒索、驿站拒纳平民、税吏篡改度量衡之事;她写《女子行路志》,讲述自己如何伪装男装、剪发易容、夜间不敢独宿客栈的屈辱;她甚至尝试复原那段丝线上的符号,虽不解其义,却依形描摹,一页页积累下来,竟也厚厚一叠。
某夜宿于戈壁驿站,油灯将熄之际,忽有一老者推门而入。他双目失明,手持一根竹杖,杖头镶嵌着一枚晶石,正与当年昭言骨灰中留下的泪滴状物一般无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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